《覺醒:非宗教的靈性指南》

[水巷葦編]想介紹一本談正念的書。

這本書題為《覺醒:非宗教的靈性指南》(Waking Up: A Guide to Spirituality without Religion) ,由科學普及作家哈里斯(Sam Harris)所著。哈里斯的專長包括哲學及神經科學,而他最為人熟知的成就在抨擊宗教及推廣正念。這兩項成恰好都反映在這本書的副題上。

今天,身心靈運動在華語世界蔚然成風,而此浪潮又可算新紀元運動的別支。新紀元運動蓬勃於一九七零至八零年代的美國,不少當時的追隨者熱衷於服食迷幻藥,藉以獲取超脫日常的神秘體驗。哈里斯尚在史丹福大學主修英文之時初嚐迷幻藥,自此決定了他畢生的志業。未幾他就綴學,跑到喜馬拉雅山中尋師訪道。十一年後重返校園,先在史丹福大學以主修哲學畢業,再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取得博士資格,兼以暢銷書作者聞名當世。

在《覺醒》這本書開首,哈里斯即描述他初嚐迷幻藥後的神秘體驗。當時他與朋友一起,兩人分坐梳化兩側。藥效起,他瞬間覺醒到自己如何深愛他的朋友。那愛屬最純粹的愛,不涉個人利害,單單就想做任何事讓他朋友開心。有別於迷幻藥予人的字面印象,他的思緒澄澈無比,甚至形容當時才首次感受到何謂清醒。他首次看到無邊無際的愛,可毫無保留包覆任何陌生人的愛。

尤有趣者,他形容當時的愛並非任何前所未有的奇異感受,更似幾何運算般,忽然就明白了一直散殊心田上此起彼落的種種感受。經歷過的事變得不再含糊,他忽然就洞悉到愛的本質。

【靈性、科學與宗教】

[水巷葦編]推廣正念以前,哈里斯率先憑無神論者的身分為人廣知。他頭幾本出版的暢銷書皆或多或少寫來抨擊宗教,尤其針對各路基要派的僵固信仰。比起宗教,他主張人應據科學及哲學來指引生命的方向。他更曾與另外三位著名的無神論者合稱無神論界的「四騎士」。四人因非議信仰而聲名大噪,實與九一一後籠罩西方的陰霾密切相關,於此不贅。

《覺醒》一書付梓於二零一四年,算他首部直書靈性的作品。從副題「非宗教的靈性指南」(A Guide to Spirituality without Religion)可見,他欲擺脫世間的宗教包袱,向大眾揭示純粹的靈性。基於他鮮明的無神論主張,他有十足把握讀者決不會誤當他鼓吹迷信。副題上一正一反的論旨即全書特色所在。哈里斯強調「靈性必須自宗教嚴分」,全書的任何論斷皆不必繫乎信仰。他講的每句話皆可在各人生命的「實驗室」裏獲得印證。

換言之,他鼓勵大眾改用理性的態度去認識及接受靈性。科學流行以前,人往往只能依附宗教去認識靈性,修養身心,以致宗教與靈性顯得形影不離。到宗教必須面對科學的詰難時,靈性亦隨之落網,惹上散播迷信的嫌疑,必須倚理誅之。哈里斯的親身經驗卻告訴他靈性修養並非怪力亂神,古今各派精神上師的誨導亦非全屬背理的謬說。從宗教的歧途折返的話,靈性修養反能向人揭示經驗的奧義。關上信仰之門,真理之門隨即打開。

【偽靈性抑或偽科學】

哈里斯主張摒棄信仰,改用理性的態度去認識及接受靈性。無奈現實中能稼接理性與靈性的人甚少。他認為迄今為止,談靈性的人約莫可分作兩類。一類屬不諳靈性的科學家,另一類屬新紀元信徒,雙方各自犯下不同的錯。

談到靈性,科學家往往報以疑目。若非過度幻想的話,則認定行者不過用了誇張失實的修辭去渲染平常不過的經驗,諸如父母的愛、文藝上的啟發、望見夜空絕美而心生敬畏等。科學家傾向排斥一切抹上神秘色彩的現象,自身卻無多少內觀的經驗或技術。

新紀元信徒則多數天馬行空有餘,科學訓練不足。這批人也許親歷過種種意識的異態,實踐經驗豐富,卻不擅分析,無法運使精確的科學觀點去反照自身的奇特經驗。尤有甚者,不少冥師上師好東拉西扯,明明一竅不通卻動輒引述量子力學之類前沿學說,以利包裝神秘思想,彷彿現代科學僅僅為上古智慧的變種。

依此制限,大家徒能於偽靈性及偽科學兩害間二擇其一。

哈里斯的建樹自然在銳意打破當前這二元對立的局面,築回科學與靈性間的橋樑。小朋友才二擇其一,大人統統都要。

籠中鳥

[水巷葦編]細心欣賞的話,你會發現動畫《進擊的巨人》處處充斥飛鳥的意象。片頭片尾如是,關鍵場景如是,像第一季、第四季與兵長外傳的開首亦皆借飛鳥開場。正如調查兵圑的紋章所示,飛鳥象徵自由,象徵主角一行人如何渴望探索牆外廣袤的世界。到結局階段,甚至可見化身飛鳥的巨人與「惡魔之子」戰鬥,可謂意味深長。

之前提過《巨人》的一大特色,在主題曲混入德文歌詞,如較多人聽過的《紅蓮の弓矢》及《自由の翼》。好些較少人聽的插曲甚至全皆填以德文歌詞,正如這首《Vogel im Käfig》,可譯作「籠中鳥」。試譯歌詞如下:

Der innere Reichtum der Leute ist

Wie Licht bunt, durch Farbglas hereinzuscheinen.

那世人內心的豐饒

有如光透彩繪玻璃般閃耀斑斕。

Das angenehme tägliche Leben Ist

Wie ein warmes Kerzenlicht.

那安逸的日常生活

有如燭火般溫暖。

Die sehr weite grüne Erde

Das reiche schöne Wasser

Die grandiose Natur sorgt immer noch für ihre Kinder.

那廣袤又青葱的土地

那豐饒又漂亮的河水

壯麗的自然依舊在照料他的子女。

Hoffentlich können wir es irgendwann verstehen.

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互相諒解。

Wir gehen zur anderen Seite des Horizontes.

一起走向地平線的彼端。

Hoffentlich können wir es irgendwann verstehen.

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互相諒解。

Wir gehen festen Schrittes.

一起堅實邁進。

Alles Lebendige stirbt eines Tages.

眾生終有一死。

Ob wir zum Sterben bereit sind oder nicht,

Der Tag kommt sicher.

莫論我們準備好赴死沒有,

那天必將降臨。

Ist das der Engel, der vom dämmernden

Himmel hinunter flog?

那是自黎明飛下的天使嗎?

Ist das der Teufel, der aus der Felsen spalte heraus kroch?

還是從岩縫爬出的惡魔呢?

Tränen, Ärger, Mitleid, Grausamkeit.

眼淚,憤怒,憐憫,冷酷。

Frieden, Chaos, Glaube, Verrat.

和平,混亂,信任,背叛。

Wir werden gegen unser Schicksal ankämpfen.

我們將戰鬥,以反抗命運。

Wir dürfen uns nicht in unser Schicksal ergeben.

我們不容自己向命運低頭。

Mit Trauer und Entscheidung im Herzen

Zeigen wir den Willen weiterzugehen.

心懷哀傷與決斷

我們示意前行。

Niemand darf eigensinnig seines Lebens beraubt werden.

任誰的生命亦不容肆意剝奪。

與上次譯過的插曲《ətˈæk 0N tάɪtn》雷同,看畢第四季甚至全作後再聽《籠中鳥》,想必另生一番新滋味。雖然兩首歌皆欲展現戰志,《籠中鳥》似想表達更多內心的掙扎。嚮往安逸的日常,信任依舊閃耀斑斕的人性,祈求有朝一日敵我雙方能互相諒解,並肩跨過那象徵局限與未知的地平線。決斷前行的人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呢?

再聽一次後,你可想起有何著名場景配過這首插曲嗎?

地鳴

[水巷葦編]不知有沒有人同樣喜歡動畫《追擊的巨人》呢?昨夜終於看完第四季最終集了,實在依依不捨。

看過這部動畫的人定當知道,片頭曲如《紅蓮の弓矢》及《自由の翼》等皆夾雜德文歌詞,算此作一大特色。較少人留意到原來好幾首插曲亦填上德文歌詞。正如第四季臨尾那幕,末日大戰前風雲色變,徐徐響起第一季經已頻頻登場的插曲《ət’æk 0N tάɪtn》。而《ət’æk 0N tάɪtn》居然全首歌詞皆是德文!酌量試譯了一下。

Die Erde dröhnt und wird rot

大地轟鳴,赤紅一片。

Die Leute erinnern sich an diese Tragödie

世人回想起這齣悲劇。

Ist das der Zerstörer oder der Schöpfer?

這算破壞還算創造呢?

Mit der Glut des Hasses schwenken wir die Schwerter

注入仇恨之烈火,我們揮舞利刃。

Ist das unser Schicksal oder unser Wille?

這是我們的命運,抑或我們的意志呢?

Wir werden kämpfen, bis dieser heiße Wind unsere Flügel nimmt

我們將戰鬥,直至這股熱風奪走我們的羽翼。

Was finden wir jenseits dieses Horizontes?

我們在地平線的彼端會找到甚麼呢?

儘量避免透露劇情。但若你也一樣看畢第四季的話,想必發現動畫製作組用心之精巧。第一季經已出現的插曲放到第四季來解讀,竟出奇吻合,甚至你會覺得歌詞簡直算作舖排第四季劇情的伏線。

血染黑土

[水巷葦編]香港與東歐諸國素來並無深交,談不上彼此結識。二零一九年後,大家忽然聽過爆發於基輔寒冬的一場廣場革命,或許亦讀過一本題為《論暴政》(On Tyranny)的暢銷書,作者乃耶魯大學史家施奈德(Timothy Synder)。《論暴政》一書寫來原為警戒美國人提防自家門內的威權風潮,他本身即研究納粹及蘇聯暴政的專家,尤其精熟夾在兩大暴政中間那片歐洲的史料。二零一零年,他出版巨著《血域:希特拉與史太林之間的歐洲》(Bloodlands: Europe Between Hitler and Stalin),書題的血域即指波蘭、立陶苑、烏克蘭、白羅斯等曾遭兩大暴政交替蹂躪之所在。讀過此書的人,難不帶住憐憫的心情看待這片染上血色的廣袤土地。最近,這本厚冊重新為人廣知。熟幸耶?熟不幸耶?

烏克蘭烽煙四起,想當然爾,諮詢及訪問的邀函如雪片般灑向施奈德教授的信箱。近排他受霍斯傳媒(Vox Media)訪問,評普京筆下的烏克蘭史如何扭曲事實。他指出普京的論述有三項嚴重錯失。

首先,蘇聯並不等於俄羅斯。蘇聯乃一項跨國計劃,在否定沙俄帝國的基礎上才得以建立。

再者,烏克蘭並非純為蘇聯時代的產物。反之,烏克蘭實促進了蘇聯之成形。遠在十月革命以前,烏克蘭已然存在,並擁有豐富的歷史。共產黨掌權莫斯科後,苦於無法平息烏克蘭人的反抗,才想到借邦聯體制來招安之。因此比起普京的講法,說蘇聯為烏克蘭的產物反而更為貼切。

三者,普京完全略去人為造成的大饑荒不談。蘇聯成立之初,確實招攬過不少烏克蘭精英入管治體制內,當地文教亦得一時興盛。然而不到十年,史太林掌權後,局勢急轉。烏克蘭黑土上實行大刀闊斧的農業改革,集體生活,私產收歸國有。實驗以慘敗收場,並釀成臭名昭彰的大饑荒(Holodomor)。史太林卻矢口否認災難與其施政相關,倒過來塞責予烏克蘭的民粹勢力。為封鎖消息,史太林力阻農民湧入城鎮乞討,亦嚴禁任何烏克蘭人出境,當時的烏克蘭儼然一座大監獄,終致餓殍盈途,三百九十萬人無辜喪生。

普京筆下的烏克蘭史

[水巷葦編]上年七月,克里姆林宮昭告了一篇長文,題為〈論俄羅斯人及烏克蘭人之古今一統〉(Об историческом единстве русских и украинцев),據稱由總統普京操刀。這篇長文乃俄國軍人必讀的範文,當中詳載了莫斯科當局宣傳經年的泛斯拉夫史觀。半年後,兵臨城下。

「師必有名。」釀成今天戰局的種子早就埋在普京所信仰的光榮過去裹。本帖撮出普京該文的精要,或有助理解及反思敵對雙方的想法。

  • 俄羅斯人及烏克蘭人歸根究柢同屬一族,同種同文亦同教。兄弟鬩牆,實屬不幸。
  • 烏克蘭的國名源自古羅斯語,本意為邊境。而所謂「烏克蘭人」本指邊境的守衛,非指獨立一族。
  • 今天所謂俄羅斯人、烏克蘭人及白羅斯人實同出一源,乃古羅斯人後裔。言文相通,均奉東方正教。
  • 莫斯科一脈的羅斯人奠定了大國統一的基礎。
  • (昔時,哥薩克一族曾舉兵反抗沙俄帝國的統治,現代烏克蘭人多視之為祖先,藉以象徵烏克蘭的獨立風骨。)實情當年追隨叛軍的哥薩克人僅屬少數,大多仍自視為羅斯人,甘受沙皇統治。
  • 烏克蘭人自成一族的觀念實屬無稽之談,本歐洲列強爾虞我詐憑空捏造的謊言,尤其可追溯至波蘭王國及奧匈帝國稱霸之時。
  • 現代烏克蘭的國界純為蘇聯時代的產物。布爾什維克黨人隨意劃分羅斯族人的領土,使本屬一體的兩地不幸分離。
  • 蘇聯時代的烏克蘭不止強盛,更產出如赫魯曉夫及布茲涅夫兩位蘇共最高領導人。
  • 獨立後的烏克蘭卻淪為歐洲最貧困的弱國。此番慘象實應歸咎別有用心的極端政客及新納粹黨,利用前朝遺下的意識形態來阻撓融合,散播恐懼莫斯科的情緒。
  • 烏克蘭欲重沐榮光,則有待與俄羅斯重修舊好。兩邦大可仿傚奧地利與德意志,或加拿大與美利堅,毗鄰而風俗接近,雖二猶一。

午後蓮香

[水巷閒思]難得空閒,閒受一個人的下午茶。剛開好一盅龍井,見鄰桌正上演一齣永不過時的處境劇。有位長髮銀鬚又西裝骨骨的阿叔正大感煩躁,怪他身旁的阿姨親友連連催問喋喋不休,教他喘息不得,無法坐定下來沏上一盞茶。阿姨抱笑連連,但仍接續反駁,阿叔責之不懂基本禮貌。其餘親友兩句幫腔,草草圓場。

水滾茶靚。但焗盅燙手,總教我幾番騰雞,一不小心就會泡得太苦。

平靜過後,開始聽到阿叔與同枱女伴暢談蘇東坡、唐伯虎、徐悲鴻、張大千等畫家事跡,一唱一和。心道茶樓難得雅談,我一邊大啖店家的龍門炒米,一邊伸耳傾聽,兩道俱津津有味。暗忖阿叔做拍賣行麼,抑或有錢佬愛添置玩物,故業餘考究呢。

茶過三盞,話題慢慢轉至房產與股票。嗯,果然還是香港人。

桌面糟亂,每次添杯難免潑出茶水。餐牌依舊由伙記從兩三身位以外拋來,見此正常發揮,頓覺安心。阿姐依舊推住點心車緩緩巡遊,唯獨不見人人手握點心紙一哄而上的奇觀,茶客畢竟還是清減了。

意猶未盡。伙記向新茶客羅列剩存的點心,我忍不住叫多兩件叉燒包,捧腹而去。

奢儉盆菜

[水巷閒思]不知從何時起,盆菜成了家家戶戶過年的指定食制。茶餐廳至大酒店莫不爭相傾銷,單憑此味一決高下。明明按少時印象,盆菜更似須特地走入圍村尋訪的秘餚。雖我成長於元朗,究非圍村中人,食盆菜的機會亦寥寥可數。僅記得在辦於學校球場的慶典上嚐過一回盆菜到會,油雞、鴨掌、臘肉、冬菇、髮菜、豆腐,層層剝下,未久便放涼了。

圍村風味推廣至此,不啻豐功偉績。我猜盆菜之所以成功入屋,贏在靈活便捷。就如打甂爐一樣,盆菜是道可任供發揮的食制。不論如何花樣百出,只管塞得滿滿,即成一桌喜氣洋洋的盛宴。

據聞南宋末年,元兵入侵,宋帝昺逃至南粵,村民紛紛端出自家佳品供宋帝享用,共置木盆中,即為起源。另一說大同小異,曰忠臣文天祥帶隊南避元兵追殺時,落難伶汀灘頭,遇得船家救濟,奉以餘糧,共置盆中分食。雖兩說均有附會之嫌,亦大致可猜盆菜誕生於貧苦之際,本非華饌。如今盆菜配料倒是愈演愈豪邁了,以致鬧出有錢人嫌棄基層小店的廉價盆菜一劇,足見世風之變。

傳統圍村盆菜必備六款基本食材,包括蘿蔔、鱔乾、豬皮、魷魚、豬肉和枝竹。後來,圍村中的富戶愈食愈刁,逐漸加上鮑魚、瑤柱、刺蔘、大蝦、蠔豉、燒鵝等山珍海味。再到近年,從隨街偶拾的廣告可見,山珍海味幾成此間定律。基於盆菜的靈活食制,商肆可極盡奢靡,不斷升級配料,再售以天價。更有聰明的店家混以日韓馬泰越等異國風味,取悅香港人放縱又貪婪的味蕾。

近兩年為防肺炎病毒故,晚市堂食屢遭強禁,我疑亦助長了盆菜的流行。堂食一禁,喜慶時節的飲食選項頓減。盆菜既能滿足圍爐聚餐的需求,又利於外賣,巧成逆市贏家。

基隆茶餐廳推出的歲晚一人盆菜

除品類升級外,規模亦不再限於多人共膳。有店家細心,顧慮到不少人基於防疫而謝絕飯局,卻又想要點過年氣氛,特意推出車仔麵般的一人盆菜,令此食制的生態變得更多姿多彩。更有舊區茶餐廳樂善好施,於歲晚向附近的獨居長者免費派發一人盆菜,蔚為全城佳話。如此溫暖的滋味不妨繼續流行下去。

九龍魔法陣

[水巷閒思]突然想念起從前玩過的一隻角色扮演遊戲,叫《九龍魔法陣》。沒錯,即指橫卧香港的那片九龍。

遊戲至今仍可免費下載,乃繽紛工房約廿年前靠 RPG Maker 2000 製成,可算一代人的童年回憶。鍾情角色扮演遊戲的玩家,也許多不介意畫質或運行系統如何老舊落後,更在乎劇情與匠心。記得 DOS 版的《仙劍奇俠傳》與《幻想水滸傳》我一樣玩得津津有味,至今仍罕遇更教我忘情投入的作品。

按今天標準,《九龍魔法陣》固然畫質粗糙,卻有令玩家愛上香港的魅力。舊香港風情躍然眼前,你會在遊戲中見到的骰可愛的唐樓、酒家、小販檔、地鐵站等。過場插畫更由製作者叮叮親繪,誠意十足。製作者聯想到「九龍」一名或來自沉睡地下的九條龍,卻由於人類大興土木,九條龍亦逐漸喚醒,劇情即由此展開。大概你也不曾想過會有遊戲容你穿梭尖沙咀、黃大仙、油麻地、荃灣等熟悉的各地打怪歷險吧?

利用同一軟件製作的華語遊戲多來自台灣,《九龍魔法陣》的捧場客似乎亦台灣人居多。不少台灣玩家正正享受過遊戲樂趣後,對九龍各地萌生起親切感,繼而興起遊覽香港的念頭。令我想起日本動畫好採實景製作,年年皆吸引一堆國內國外的動畫迷朝聖。當地機構亦知配合,例如鐵路公司會改裝出「痛車」,賣印上動畫人物既紀念車票。如此輕巧的宣傳策略,深信遠比囍歡里、美食車、音樂噴泉之離脫離民意的計劃高明得多。

急劇洪流中,仍有人在默默堅守不變的情懷。隨意回看繽紛工房網站,陳設依舊,發現人稱叮叮姐的製作人仍在熱心答覆每一位訪客的留言,而留言亦由從前的「我在玩某某」換成「我玩過某某」居多了。

由「屠宰」至「毀滅」再到「處理」

[水巷閒思]近日才第一次聽到「人道處理」一詞。過去更常聽到的是「人道毀滅」。

「人道毀滅」一般譯自英文「animal euthanasia」,顧名思義,即指施予動物安樂死。施予安樂死的理由通常有動物重傷或重病、清除多餘流浪動物、利用動物做實驗等。在此之前,大概先出現了「humane slaughter」這一講法。十分直白,「slaughter」即屠宰。英國有《人道屠宰組織》(The Humane Slaughter Association),美國亦通過了《人道屠宰法案》「Humane Slaughter Act」。這概念明顯衍生自畜牧業,像人為食肉而大量屠宰牲口的場所就叫「屠房」(slaughterhouse)。基於近世動物權益觀念愈加流行,不少國家想減輕生命轉化作食物的過程中所造成的痛苦,遂提倡按人道原則來屠宰牲口。

至於「人道處理」,據香港政府網站英文版所示,原來譯自「humane dispatch」。你或可留意到英國有機構會提供「人道處理」的課程或訓練手冊。這概念並非來自生產食物過程中的屠宰,而實指外國人有時或故意或迫不得已要自行獵殺野生動物,遂選用造成較少痛苦的方法去了結。簡單來講,就是讓動物死得痛快一點。例如有一天貨車司機撞傷了一頭跳入公路的鹿,眼看不活了,即可按指引予以「人道處理」。而其實「人道處理」並非佳譯,「dispatch」本具擊斃人畜之意,豈是一聲「處理」便蒙混得過呢?更古雅的叫法是「致命一擊」或「憐憫之殺」(coup de grâce)。

那香港政府近日的舉止到底算屠宰抑或擊斃呢?此處大可開放討論。我覺得中文用詞往往不求精確,只憑官僚圖個方便來粉飾真相。「人道毀滅」大概比「人道屠宰」要好聽一點,似破壞物件般,削弱了殺戮生命的意味。但「人道毀滅」聽落暴戻之氣仍然頗重,改作「人道處理」,不就更似一項尋常不過的工序嗎?由「屠宰」至「毀滅」再到「處理」,是一個生命愈遭賤視的過程。

不受歡迎的斯賓諾莎

(刊於《立場新聞》。)

[水巷閒思]最近看到一則哲學界的花邊新聞,頗覺趣味。

猶太裔哲學家斯賓諾莎(Baruch Spinoza)逝世至今已逾三百年。他年青時曾遭阿姆斯特丹的猶太教會下令驅逐(חרם, ḥērem),想不到餘波蔓延至今。上月尾,當地一名拉比就發信禁止一名以研究斯賓諾莎哲學見長的教授內進。

約翰霍普金斯大學教授梅蘭美德(Yitzhak Melamed)乃斯賓諾莎哲學的專家。早前,他曾向位於阿姆斯特丹的葡萄牙猶太會堂(Portugees-Israëlietische Synagoge)申請內進拍攝一部以斯賓諾莎為題的短片。十一月二十八日,拉比瑟法迪(Joseph Serfaty)發信回覆,聲明當地的猶太學校經已下令驅逐斯賓諾莎及其著作,生效至今,不能作廢。礙於梅蘭美德終其一生傾力研究斯賓諾莎及其著作,而他的拍攝申請亦冒犯了該猶太會堂的教義及傳統,故宣布梅蘭美德為不受歡迎的人(persona non grata):

The chachamim and parnassim of Kahal Kados Torah excommunicated Spinoza and his writings with the severest possible ban, a ban that remains in force and cannot be rescinded.

You have devoted your life to the study of Spinoza’s banned works and the development of his ideas.

Your request to visit our complex and create a film about this Epicouros in our Esnoga and Yeshiva (Ets Haïm) is incompatible with our centuries-old halachic, historic and ethical tradition and an unacceptable assault on our identity and heritage.

I therefore deny your request and declare you persona non grata in the Portuguese Synagogue complex.

順帶一提,瑟法迪在信中呼斯賓諾莎作「Epicouros」,亦算趣味橫生。「Epicouros」乃古希臘哲學家伊壁鳩魯(Ἐπίκουρος)的原文拼音,後世更常見的拉丁文名為「Epicurus」。伊壁鳩魯開創了著名的花園學派,主張享樂為人生之旨趣。而他實情認為清心寡慾方算享樂之至境。惜後世望文生義,斷定伊壁鳩魯鼓吹聲色犬馬,他的名號亦漸漸衍生出奢華飲食之意。而在猶太教傳統,他的名號則淪為旁門左道的同義詞。

© epicure

梅蘭美德收信後置之一笑,不以為然。認為那封信不過是一場偽善的表演,此外無他。兩日後,拉比兼猶太哲學家卡多佐(Nathan Lopes Cardozo)於《以色列時報》(The Times of Israel)上刊出一封致瑟法迪拉比的公開信,嚴詞讉責瑟法迪的行徑,批其褻瀆神名(חילול השם‎, chillul hashem)兼令正統猶太教蒙羞,籲當地教會領袖予以糾正。他亦在信中指出前以色列首席拉比赫佐格(Yitzhak HaLevi Herzog)早就釋疑,驅逐斯賓諾莎之令僅於其在世之時生效。

十二月一日,當地教會領袖敏柯(Michael Minco)及雪里弗(Emile Schrijver)致函梅蘭美德,澄清瑟法迪的決定並未經長老會同意,且拉比實無權私自宣布他為「不受歡迎的人」(persona non grata)。而兩人認為梅蘭美德的拍攝申請完全合符常規,故歡迎他自由出入。據聞與此同時瑟法迪亦去信向梅蘭美德道歉,但梅蘭美德卻說他從瑟法迪處收到「新的惡言」(fresh maledictions)。

至於當年斯賓諾莎為何遭猶太教會驅逐呢?由於可供重組斯賓諾莎生平的檔案不多,此事尚存疑點

其雙親本居於葡萄牙,為逃避猖獗的異端裁判所而遷往荷蘭阿姆斯特丹,並於一六三二年誕下斯賓諾莎。斯賓諾莎遂成長於當地的猶太社區,接受傳統的猶太律法教育。二十出頭喪父,遂綴學經商。二十三歲即一六五六年時,當地猶太教會正式下令驅逐斯賓諾莎,唯詳列驅逐理由的文獻經已散失。現存檔案中,有一份以葡文寫成的摘要,透露當時猶太會堂長老會指控斯賓諾莎言行邪惡,斥他傳播異端信仰,而據知當時的斯賓諾莎尚未出版任何著作。相傳他隨即撰文一篇,闡述他為何不能同意猶太教,也許即日後《神學政治論》(Tractatus Theologico-Politicus)一書的濫觴。他更從此改用拉丁文名「Benedictus」自稱,取代源自希伯來文的「Baruch」,以表割席。

此外尚有旁證一則。一六五九年時,修士索拉諾(Tomás Solano y Robles)及軍官佩雷斯(Miguel Pérez de Maltranilla)於馬德里受西班牙的宗教裁判所審訊。兩人均供出曾於阿姆斯特丹與一干信仰可疑的人等頻繁聚會,成員包括傳教士普拉多(Juan de Prado)及青年斯賓諾莎。據稱,普拉多與斯賓諾莎皆因背棄猶太律法而遭猶太教會驅逐,且兩人皆主張靈魂可朽,而上帝只能如哲學所證般存在。

參考讀物:

Melamed, Y. Y. ed. (2021), A Companion to Spinoza, Hoboken: Wiley-Blackw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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